2013 “寄生/声”项目 – 声音写作文本 (J-Fever小老虎)
Mar.06.2013 AM07:57 (女儿-家里-起床哭闹)
我醒过来,可不想把眼睛睁开。听那一个个词语,我试着在眼皮的黑屏上画画,画出萝卜,画出黄瓜,画出大葱,画出一双脚,那笔法如何,应该同女儿一样,公司开会用的小黑板上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些东西,那些概念、数据、酷的,牛了逼了,烦死个人,复杂的,年轻的,貌似有趣的,一句诗罢了。“我不和你谈论人生,不和你谈论深奥玄妙的思潮,请离开书房,我带你去广袤的田野,去看看遍处的幼苗……”
我的老婆是个好女人,她的声音像磁带一样好听,此时两个孩子在听,我女儿,我。
去年的最后一天,做了个决定,我要夺回自己。做一个公司做了四年,衬衫穿起来越来越合适,我有了一个孩子。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拥挤,拥挤,拥挤,拥挤,幸福感的拥挤,成就感的拥挤,我还是很瘦,对,没有脂肪堆积,甚至烫了头,鸟窝的下面是一棵树吗,树洞,松鼠,猫头鹰,我粗壮得可以容纳下一头熊的冬眠?
我的老婆拍了拍树干,决定把上午给我。这意味着,在之后的每个上午,我不属于工作,也不属于家庭,今日清晨的枕头上,一个纪录片导演诞生了。在女儿的哭声中,我是透明的。
Mar.06.2013 AM09:12 (吹风机/女儿/音乐-早上起床-家里)
用水把自己弄湿,用风把自己吹干,多么小清新的表达,配合着诺拉琼斯的慢板,所以我爱你,吹风机,因为你够粗野,你的呜咽声足够坚固和安全,没有了噪音,我的耳朵受不了,我的精神受不了,世界上只有吹风机,Candy受不了——她是公司里的一个女孩,善良,单纯,就是他妈的太小清新了,那种软绵绵的嗓音,甜甜地表达,我快拉肚子了。
让我死在叠音字里吧,有没有人考证过,为什么对孩子说话要用叠音字?我想采访一下保姆,请唱出:“小糕糕”,“小糕糕”,“小糕糕”,“小糕糕”,“小糕糕糕糕糕糕”,“小糕,糕,糕糕,糕糕糕,糕糕糕糕糕糕!”对,对!还有象声词,象声词!“嗵!”“嗵!”“一二三,嗵!”
我关上吹风机,褪去保护罩,望着镜子里一头蓬蓬乱发,香喷喷,拖鞋,幸福的表情,像个保姆,像一块Candy。
Mar.06.2013 PM05:15 (下午青公馆附近胡同)
脖子僵硬的直接反应,就是看天,四合院的当中,叫做天井,井底之蛙看天,房檐上的鸟看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推开门的意思,就是偷闲,闭上眼睛,一名侦探——我干过这勾当,当年在雍和宫,行走在胡同里,像个盲人,耳朵是镊子,捡起声音的毛发。慢悠悠的电锯电焊电钻打着麻将,这是胡同的悠闲,不是大厦工地的粗暴,不过大家胡牌都等着同一张“发”,发什么?发展呗。
该回家了,家里有人。
家里有人,该回家了。
Mar.07.2013 AM 06:20 (清晨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里)
清晨粘稠。从厕所到窗口。
一卷手纸刚好用完,我把纸筒罩在耳朵上,发现了远方驶过的火车。
行驶在粘稠的清晨,带头儿的孩子用弹弓紧紧拉扯车头,混小子们可以吸一口气,陆陆续续扒上去。
而列车长正在练声,音符在粘稠中散播为石子儿,跌落在枕木当中,铺了一路。
我低头看,小区里有人用树枝拨弄着纸堆,他在烧信?一溜烟,火灭了。他用树枝雕刻地面。那情景,让我想起公园里那些用大毛笔沾水,在水泥砖上写字的老人。好像从来都没注意过他们写的什么字,怎么就没注意过呢?
有人用火烧掉过去,有人用水留下讯息。
我想下楼去看看,如果拿树枝的人不介意,我想把手纸筒扔进他的火堆。
清晨粘稠,缓慢,不易燃。
Mar.07.2013 AM 010:12 (机场排队打车)
左手边10米,有四个人和我同一直线,两个人在谈论股票,一个女人拉着行李箱,打开了出租车的后备箱,扬长而去。
如一次橄榄球的完美进攻。
漂亮。
去年我学会了开车,之前我依靠老婆。从此有个数字纹在我身上,像被发配边疆,每星期总有一天禁止入内——这有个说法,叫限行。
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每个人都被严格编号,北京早已被拆除的城门再次雄立,对不起,今天编号3的人,不能进入2环。
招手,停车,开门,坐下,好运气,今天只等了30秒。
如果目的地也属于隐私,那么司机,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了你?
Mar.07.2013 PM 04:28 (上海青公馆门内外)
这个世纪到来之前,我曾想拥有一间海边的屋子。不是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吸引我的是:打开窗户,听见大海,关上窗户,听见自己。
后来我发现这件事随时随地,唾手可得。安定门内大街上,左边是外贸服装,右边是爆肚,我点了一根烟,走进公厕,马路上的人生海海,瞬时退了潮。而我几步一个转身,第二波声浪就顷刻沾湿鞋头,谁还需要马尔代夫呢?
由远及近的救护车声,打开了我的声音日记。女儿出生的那个晚上,我在医院走廊踱步,点根烟,打开窗,又关上。我渴望窗外的烟火世界缓解我的不安,又怕那份喧闹破坏这安宁等待,这焦虑像脆弱的婴儿,禁不住爱抚又离不开关注。不知多少个来回,窗户的开关,一声咳嗽传来——
蹲坑的人斜眼看我,这在公厕里走来走去的家伙,怕是打扰了人家排泄的清明。
不好意思。
Mar.8.2013 PM01:38 (上海青公馆客户workshop男士洗脸产品介绍)
文字杀死了语言的灵活。文案。案。除非把桌子用来敲,要不然跟耳朵有毛关系?
耳朵退位了。
说是退位,不如说是垂帘听政。年迈的君主耳聋眼花,逻辑也已离他而去,谏言的大臣,模糊了面目,消解了语言,抽离为一声声鸟叫,蝉鸣,顿挫抑扬的异族乐鸣——哪个声音好听,就准奏。
从美学角度而言,极迷人。
如果人民代表大会也是这么个审议,一口嘎嘣利落脆天津快板的提案在全国范围推行天津煎饼果子成为整齐划一营养早餐普度中国人民的身体素质膳食平衡,还犹豫什么啊,全票通过!
姑娘,在我这个只用10秒钟洗脸的粗糙“男生”耳朵里,你是一个声音事件。
或者说得不准确,但更好听一些(好听的话,往往不准确,准确的话,往往不好听),你是一次音乐会。
你也应该意识到了吧?那高跟鞋的慢步,是节拍器啊。
Mar.8.2013 PM07:51 (机场登机)
身份有声音吗?
有啊。
你的是?
噔!
他的呢?
噔!
那个穿褐色大衣的女人呢?
噔!
戴红帽子的那个?
噔!
抱孩子的那个农村老太太?
噔!
那对外国夫妇?
噔!噔!
哎?人家可是外国人啊,没什么不一样?
噔!噔!
我是个声音艺术家,公共空间的声响多么乏味和单调,而且粗暴!为什么每个人不能拥有自己独特的身份辨识声响?哪怕是不同的音符?还可以定制,我的是鸟叫,你的是汽车喇叭,他的是鼓掌,有一天你在机场听到过去恋人的身份辨识声音,回头望,慢镜头,这甚至可以改写偶像剧的剧本!我要倡议,我要行动,我要制造不同!
干嘛呢,快点!你该登机了。
噔!
Mar.8.2013 PM10:07 (机舱内等待起飞)
挣扎开始了。
低语交谈步兵游击队,神出鬼没的手机口哨罗宾汉,金属扣安全带摩擦剑客,在发动机和轮胎营造的巨大轰鸣围场中,一次一次刺穿着绵续的悦耳流俗放松小调。
这种斗争是无意义的,几分钟后,一切都被抹除,只剩下引擎的冲刺,划开空气的爆破声,宏大永远意味着淹没。
不过还好,起飞状态只是那么一会儿,就像升国旗,只是一首歌的功夫。
全体肃静,有多无聊。
Mar.09.2013 AM10:28 (打电话劝解关系)
当你用言语,试图解决远方的摩擦
更多的摩擦,却发生在此刻的脚下
Mar.09.2013 AM10:30 (一秒钟截取的电平声)
马季有个群口相声作品,叫《五官争功》,讲的是五官打架,争谁最重要。在修辞方法泛滥的语言艺术中,都难把注意力集中在词语的皮肤,包袱,都是X光眼,直接看到包的是什么,包袱本身呢?
眼睛和耳朵,谁重要?
我们生活在,由眼睛主导的世界——这个结论可以用一座图书馆来论述,但就在上一秒中,我启动录音装置旋即关闭,意外发现了眼睛比耳朵厉害的关键奥秘。
在乔布斯将用户体验这个词安装在这个时代之后,用机械标准衡量肉身,眼睛天然具有一项简单至极的功能,而耳朵没有,那就是“开,关”。
凭此功能,眼睛占领了时间。
“一眨眼的功夫”
“眼睛一睁一闭,一天过去了”
……
沉默也不是开关。
我只好用手里的录音装置,“眨”了一下耳朵
Mar.09.2013 PM04:10 (家里室内规律电器噪音)
密室里,灯光昏暗,几人,出汗。
迷宫一。
“对空气的鞭打和牵动之精准,绝不是人力可能达到的,”巴赫说,“我发现了其中的节奏规律,这规律太过精准,我在钢琴上也许可以完成,但……”
大侦探已经沉默了一个上午。“我同意,尽管夹杂着两声老妇人的闲谈——”
“——但._他_们_不…属于_同__一个_____维度。”霍金的电脑显示如上信息。
“这种程度,我们小学有一半的人可以达标,保持匀速跳绳没有问题。”花园村第一实验小学体育老师丁大力表情严肃。
Aphex Twinz露出标志的超自然坏笑,他终于可以不用凭借PS技术,而用人脸做到了,为此他去了趟韩国。“丁,my bro~请你丫的让学生用乒乓球模仿一下我的IDM作品吧!”
“你去找校长吧,只要符合素质教育,可以先从Drum’n bass开始。”
Mar.09.2013 PM04:50 (剥瓜子等电梯)
视觉的世界快被穷尽了,3D是多么愚蠢的小丑的把戏,方向反了。
不要太多,少一点。给我留一半,好不好,你把该干的都干了,我坐在那里2个小时,干吗呢?
未来的影院属于耳朵。保守一点,很快会出现,只属于耳朵的影院。
第一次听这段录音,你是什么感觉?当时我身处这段声音之中,寒毛惊悚。
等等,我突然记忆模糊……
“我是在一座废弃的工厂里——空旷,阵风——我折断了什么?还是剥开了什么?我在嚼碎什么——巧克力?薯片?膨化食品?瓜子?不,有个男人,我不是一个人,对!他在用脚踩,碾磨,揉碎,他在踩玻璃!他控制地很好,一下一下的,我感到不安,他知道怎么折磨我,因为,因为……那是我的眼镜!他在踩我的眼镜!我为什么不动呢?我被绑住了……不,不,别走,你到底是谁……”
属于眼睛的电影还会存在,但电影工业的流程会彻底改变。由声音师和配乐师主导和先行,编剧在黑暗中反复地聆听这2个小时的声响,终于拿起了笔……
Mar.10.2013 PM07:37 (女儿玩儿瓶子)
一秒钟前,客厅饭毕,谈心的谈心,说笑的说笑,瓜子、花生、电视,电脑,收拾着碗筷,这时只见地上滚过来一个瓶子,又爬出来一位姑娘,年方一二, 半低头,把瓶子滚了起来,几声, 煞是奇怪:只是一个瓶子,到她手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将瓶子拿起来使劲敲了几下,方抬起头来,向四处一看。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比皇帝出巡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当今世界,之于我,最伟大的打击艺术家,my daughter。
Mar.10.2013 PM10:10 (看演出台上台下)
今宵十点十,我身处俗世。感三界奇鸣,踱三生大道。笛径,曲折,和寡,盘山;雷池,滚滚,哀鸣,入地;酒场,喧嚣,窃窃,大隐。吾从何来,欲往何处?栖身于音丛,回旋于断续,辗转腾挪,好生跌宕!
跌宕!跌宕!come on!come on!
come on! come on!come on!come on!
come on!come on!跌宕! come on!
come on!come on! come on!come on!
跌宕! come on!come on!come on!
come on!come on!come on! come on!
come on!come on! come on!跌宕!
come on!跌宕!come on!come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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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宕!跌宕!跌宕!跌宕!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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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e on! 跌宕!跌宕!跌宕!跌宕!
Mar.10.2013 PM11:26 (演出录音)
宏大如何成为宏大?
此时一座宫殿正在建起来,所有人的耳朵成为地基。
宏大变成洪流,崩塌倾泻为单调。
险些被淹没之际,周遭几句低声闲谈,如抛来的绳索,拽我上来。
宏大是种霸权吗?
没了杂音,再丰富的编排亦是一律。我习惯了游击战,打洞地鼠,松动地基。
宏大带得走吗?
入睡前,我反复观看这张宫殿的照片。将音量调得最大,仍能达到慑人的效果。神像望着我。
Mar.11.2013.PM 07:08 (客厅厨房电视看孩子)
女儿望着电视的方向,那里开了一个洞。
邪风呜咽,魑魅魍魉。那声音不属于妈妈,也不属于阿姨,不属于锅铲,不属于小皮球和拖鞋。我心里着急,怕那里面危险,一闭眼,替女儿先进去了。当头撞上沙魔女,她和我一样犹豫。
“有异心的人,还是早点铲除的好。”
家里开了好几个洞,我焦虑得很。电脑、电视、收音机、电话里的声音,和我手里的杯子,打开的窗户,不在同一维度。复制、虚拟、传播,走廊过多,真实藏在哪个房间?
当我正在这繁复的音源迷宫中迷失,女儿却貌似没有我这么迷惑。她盯着那个洞,没一会儿,就将目光转向了厨房。那是比声音更具吸引力的食物的香味,她跌跌撞撞地向那源头走去。
Mar.11.2013.PM 07:51 (家里极安静开灯)
宝贝
白噪音,这最温柔的安眠曲
可否忽略,蹑手蹑脚的父亲,关灯
那清脆的开关声
有没有打碎你梦中的蛋壳?
Mar.11.2013.PM 07:57 (鼠标点击键盘)
这种圆形手斧非常适合刨光,和一般斧子不同,我用它侧着削,时而发出锯子的动静,有时又像砂纸。一艘小船的外侧,需要持续工作半个月左右,这只是刨光。
凿子我用得很轻,在船底丈量一下,“哒哒哒”一敲,刻些小孔做记号,因为船底板用的都是有树节的料,我要在树节周围插上些细小的竹条,竹条会把树节的缝隙填满,防止渗水,也可以把竹条削得很细,直接钉进去——我给你钉一根啊~“滴滴滴答答,哒哒,滴滴~”
鼠标和键盘造不出一艘真的小木船,但可以造出一次造船的过程。
Mar.11.2013.PM 08:33 (电水壶烧水)
“Empty your mind,be formless,shapeless,like water; and you put water into a cup,it becomes the cup; you put water in a bottle,it becomes the bottle; you put water in teapot,it becomes the teapot.Water can flow or can crash.Be water,my friend.”——Bruce Lee
你把握了水的态,却没有诉出水的音。
听那走向尖锐之尖锐的怒吼,可远远胜过你那标志性的怪叫啊——关键在那一收,由狂沸转空寂,大开大合,收放自在。
Mar.12.2013 PM08:05 (家里新闻联播厨房收拾)
让声响具有政治性,最显性的方法就是新闻里的政治宣传,而那些隐形的呢?我在“听不见的城市”里曾探讨有关“声响的政治学聆听”,探讨城市中喧嚣和死寂背后的深层原因,关乎规划,关乎资本,关乎人的生存。而荒谬的是,新闻里单调的播报,已经模糊了词语的表意功能,变得语焉不详,正如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个体,对于政治的参与无力。此刻最真实的,倒是妻子给女儿洗澡的水声,相比电视里虚弱的掌声,更能触摸到生活的真相。北京现在有多少栋楼、多少扇窗户,正亮着微弱的灯光,漫不经心地笼罩着新闻播报,正被煮水、做饭、剪指甲、嬉闹、擦地板、亲吻的杂音突围,更多的时候,他们相安无事,毫无关联,这生态充满生机,却也令人沮丧。
Mar.12.2013 PM11:55 (午夜安静钟表声)
深夜上山,五官放大。只有手表的声音规律依旧,提醒我还拥有一点人类文明的理性可依靠。神秘的蜜,就是对密不透风的静谧的撕裂,那不安的鸣,莫名其妙,蜿蜒如山道。
冒险,就是毫无准备投入未知的危险,失灵的经验,就是想解开的安全带。我像个真正的盲人,不想习惯黑暗,只能闭上眼睛,连一点轮廓都不去把握。无所依凭,细微才逐渐肆无忌惮,变奏,变形,变异,膨胀,夸张,直到心被揪紧。
Mar.13.2013 AM10:52 (胡同聊天磨菜刀)
上午的胡同,依旧蜿蜒,杂乱,声响却相对清晰。相比马路的噪杂交响,胡同声场更像民乐对话,此起彼伏,错落有致。金属片互相撞击,心照不宣的原始广告,帮您打磨菜刀和剪子,让它们保持锋利,维护日常生活的饭菜品质,捍卫平淡如水的秩序,别出乱子。而吆喝声从何时已经消失?作为一名北京的移民,对那“磨剪子嘞~呛菜刀~”的叫卖倒也不太陌生,可下一代北京原住民,或将永久失去这种声响和记忆。磨刀人渐远,新的声音上台,早上见面,聊几句家常。随着拆迁,老邻居消失在高楼,对门之间只剩楼道的空旷混响。以往这种对话,往往伴随蝉鸣,自行车声,节奏不定,但亲切,舒服,太平,有粘性。汽车的警报装置和倒车提醒,自然地介入了谈话,成为可以忽视其刺耳的伴奏,这近些年迁至于此的工业移民,面目模糊地融入了平房之间的狭窄小径。
清晨的三重奏,潜伏着时光的流变和城市的异化,如同层迭推进的浪潮,一波送走一波,愈加嘈杂,却注定干燥。
Mar.13.2013 PM09:39 (家里嗑瓜子)
坐在电脑前,我用牙齿嗑开坚果,据说多食坚果可以明目,但眼睛再好使,也看不到声音的色彩吧。声音有情感吗?我不只是指乐音,它们已经被大众审美和调性法则所固定。比如,一本书掉在地上的声音,是喜悦还是悲伤?是积极还是消沉?一本字典落下和一本小说的下落,有什么色彩分别?
此时我正在房间里嗑着坚果,声音清脆,易碎,在空旷的混响之内。以往这种脆响,通常伴随着电视、闲谈、茶杯的碰撞和打火机的摩擦,而现在是它的独奏时间,只有偶然的一声干咳陪伴。仔细听来,每一个坚果的破碎都不相同,房间成为山谷,从未发现这悠闲的零食之音,会如此孤独和伤感。从这个时刻开始,它不再是热闹中的点缀,而是思索之痛的绝妙象征。
Mar.14.2013 AM08:09 (家里孩子海马玩具音乐)
用什么方式,叫醒一个小女孩?
我按下开关,女儿的屋子便里洋溢着MIDI音乐的简单,模拟的水声和气泡声,仿佛暗示着,她将要从梦境的潜意识中缓缓上浮,果然,她打了个哈欠。短暂停顿之后,一首新的乐曲响起,节奏略微变快,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这款闹钟,是婴幼儿产品专柜的推荐产品,千篇一律,令人无可拒绝。在柔和的经典乐曲中醒来,总比在汽车喇叭中醒来好,毕竟,我没有一座森林可以围绕她。
女儿睡眼惺忪,已经到了第三首曲子,还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在她今后的无数个清晨,会是什么声音伴她醒来?繁重的学业,匆忙的生活,柔和的乐曲恐怕无力,还是单调的高频响铃,才能令人生厌地把人从温柔乡拽回来。很少有人对梦中的声音有记忆,甚至有人猜测梦境是个无声世界。不得而知,我只希望女儿能多睡一会,我也能栖身在这貌似温柔的MIDI音色中,让耳朵重回襁褓。
Mar.14.2013 PM04:00 (地铁)
为了避开高峰,我早出来一会,溜达到北新桥上了地铁。有句惯用的俗话,常用来形容公共交通工具的拥挤,叫“挤得跟煮饺子似的”。现在下午四点,地铁大锅里的饺子不多,水的沸腾声倒听得格外清楚。车行,开始加速,速度的摩擦产生的呜咽,到达极点时放声大哭,随即渐弱。乘客零星的闲谈挣扎了出来,好像是对痛哭的列车的一种安慰。
这种地下的移动方式缺少真实感,除了个别站点人流的疏密,听起来没有太大区别,只有站名的播报证明了位置和位移,但如果不回到地面,便无从确认。经过十多次沸腾和痛哭,我有些爱上了这感觉。
Mar.14.2013 PM04:47 (办公室休息放音乐聊天)
办公室可以放音乐,谁想放就放,这是除了家庭以外,我唯一可以介入的公共空间的声场。每当听到Hiphop音乐,我就想起小老虎,尤其是现在,我多想他能在这里,不是让他演出,是让他看演出。两个女MC的说唱,游离在律动的节奏内外,有广式断句,北京脏话,模糊不清的家乡口音,口沫横飞的描眉画眼,真正的街头叙事,虚虚实实,两人的嗓音泄露性格迥异,却配合紧密,话锋密集,好似经过排练。
在这胡同小屋,声音是棵树,它的庞大和荫蔽,容纳所有肆意的共谋。DJ不厚道,说停就停,一棵大树如同遮阳伞般被折叠撤走,留下光溜溜的姑娘在众目之下,闭上了嘴巴……
Mar.15.2013 PM08:16 (派对嘈杂生日抽奖)
上接:人声鼎沸,沸沸扬扬,洋洋洒洒,洒洒万言,言来语去
下续:茫茫人海,海沸波翻,翻来覆去,去去就来,来来往往
横批:谁是三月十五生的呀?
Mar.15.2013 PM09:41 (出租车听篮球相声)
声音的旅行不可预期,谁能料到我打开车门,直接进了五棵松篮球馆,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坐在电视前,看一场惺惺作态的相声表演。当然,这是声音的旅行,实际上,我和司机坐在相对隔音的车厢里,行驶的动态模糊,收音机填补着我们之间无声的尴尬,而那瞬间移动,也仅仅因为司机女士精神紧张,轻旋按钮。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夜路,我疲惫而茫然地闭上眼睛,这些表演是不成立的,如同坐在剧院最后一排的观众,他们捕捉不到舞台上的面容和细微的动态,很多时候,只有声音是成立的事件。此时此刻,我和司机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朦胧的位移,和真切的电波。
Mar.16.2013 PM07:33 (看话剧开场)
他们用脚摩擦木地板,打着打火机,走来走去,渴望着,也让观众充满期待。我身处剧场,在第一声台词被说出来之前,当观众的笑声出现之前,戏剧性,还没露出声音的狐狸尾巴——这是个自负又自卑的判断,自卑在于,我无法确凿地分辨日常声音的做作与否。
台词为什么可以要让人听清?这是演员的基本功,也是剧本传达信息的需求,哪怕说得再轻,也要保证清晰,临终的遗言,耳边的悄悄话,如果需要让观众听见,哪怕坐在最后一排,依然可以得悉这种超现实的秘密。
这是条狐狸尾巴。如果没了这条尾巴,人们游览动物园的方式,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Mar.16.2013 PM08:24 (话剧口风琴)
一声恰到好处的咳嗽,就在我的耳边盛开,咳得如此精确,押着台词的节奏,成了提醒,成了one two three go~~~~~~~~史上最短的定场诗,绝佳的短传助攻!在幽怨的口风琴和幽怨的女主妇之间,他是场下的阳刚冲剂,缺席的无奈把戏,冥冥中的互动喝彩,让我拥抱你,咳嗽!凭此一声,便给了我走进剧场,而不是电影院的全部理由!因为你的痰里,包含着最迷人的,只属于现场的,意外。
Mar.16.2013 PM08:44 (话剧唱歌)
女人唱了起来,和声有两个含义,相遇,和同行。女人声音坚决地说,不扑过来,谁知道会是什么?灯光熄灭,余音绕梁,黑暗中的换场,粗暴而突然,有墙被推倒的声音,听起来命运扑了过来,听起来就像女人被男人扑倒,粗暴而突然,观众开始骚动,情节还未展开,这些动静,已经传递了不安。
Mar.17.2013.AM10:31 (家里看新闻哄孩子)
耳筋急转弯一道。请听题!
……
好,请问,以下哪种是真实情况:
A 我是一名记者,正坐在人民大会堂,听新闻发言人的开场白,等待着采访。奇妙的是,这一届政府更有人情味,发言人的妻子也来到了现场,就坐在他的身后,哄着他们刚刚六个月大的女儿。这一切都提醒着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家庭,有温情,而不只是一个喇叭。
B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Mar.17.2013.PM11:18 (家里深夜杂声持续)
晚上11点18分,这是唯一确定的事
我撕开了什么
我扔掉了什么
我在等待
我不再等待
没有什么可等待的
有风
那呼啸一直在
不是呼啸,是呼吸
不是呼吸,呼吸是可以听见的
我在呼吸,我是变化的
我在走路
并不是
我只是在摩擦地面
我没有任何对自我的描述
情绪的
内心的
不,我在描述
我没有描述声音本身
我打了火
我打了两下
三下
有一下很轻
很容易躲藏
女人的喘息
很容易躲藏
时间流,最后的排在最前
最后就是结束
通常是咔嚓一声
就真的没了
时间流,声音流
并非这么稀疏
我尽力了
我能留下的
就是这些了
捡起来也拼不上
在时间流上
那些波形
就像是这片空白上的污迹
就是这么一列
污迹
Mar.18.2013.AM10:15 (儿童医院小丑叔叔)
站在幼儿园的门口,我目睹一起强制外交。两个大人在攀谈孩子的去向,带着烟味;孩子们在咿咦呀呀,透着奔跑——“过来!”我看其中一个孩子被挥挥手召唤到了边境,心里紧张了起来,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如何交流?烟味的询问发生了两次,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孩子生涩而畏惧地开了口,“草莓幼儿园”,像背诵英语单词,一个字母字母地蹦出来,在爸爸和叔叔之间,孩子终于举起这不可逃避的回答的白棋,被披着温和语气的强势问话所占领。还有地方可逃?咿咦呀呀的国度里热闹不减,他眷恋地望着那里,却只能无奈地坐上爸爸的自行车后座,渐行渐远。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外交政策。
Mar.18.2013.PM08:00 (嗑瓜子哄孩子)
傍晚的客厅,我嗑着瓜子,咔嚓咔嚓,像在打卡,打卡就是上班的凭证,瓜子是我在这个家的证明。绝大部分时间,女儿属于她的妈妈,女儿属于保姆,保姆发了言,陈述的尿布,是尽了职责的辩护。我在哪呢,我在瓜子声中存在,这不是靠边站的无所事事,你可以理解为爱的旁观,尽管我一言未发,尽管我远远,尽管我幽幽,但我在,我打了卡,不用跺脚或咳嗽,或是蹲过去,咿咦呀呀,在瓜子声中,我不尴尬,我嗑故我在。
Mar.18.2013.PM08:24 (孩子玩儿ipad乐器)
符合规则的,叫演奏,生出来的,叫“音乐”,不符合规则的,叫乱弹,生出来的,叫“乐音”。我女儿的小手落在ipad的屏幕上,这模拟的古老音色透着不伦不类,但根正苗红。音乐和乐音,一个先天,一个后天,后天的家伙有血统,抄起菜刀猛剁钢琴键,发出来的,也是乐音,因为有钢琴在。抄起脑门,迎向菜刀,却有可能剁出音乐。我也不会弹啊,为什么一定怀疑我女儿是肇事者呢,还是血缘关系漏了陷,孩子他妈那一声关切的“啊”,暴露了陪伴,有陪伴,必有主犯。
Mar.19.2013.AM09:18 (隔壁小学操场出操)
家周围有个小学,每天都能路过,偶尔把耳朵放风筝,飘到操场上方。中国的体育老师,每天都能享受里芬斯塔尔纪录片中的纳粹盛景,方阵,指挥,统一的步伐,动作和口号,幼小的孩子,单纯的服从,聆听自己粗糙的嗓音通过扩音装置,铺满整片操场,溢出校园,流到周围的民宅和马路。相比那些台下只有三五名观众的实验音乐探索者,体育老师可说是成功的人声噪音表演艺术家,观众的规模和互动性之可观,如同“一二一、立定!”的口号般不可置疑。那声音如此具有魔力,同化,追踪,烙在记忆深处,为四肢编程。我终于渐行渐远,远离了体育老师的频率发射范围。最可怕的科幻电影,就是疯狂的体育老师改造了扩音装置,幅员辽阔尽在掌握,我拧开汽车的收音机,“一二一”就从里边喷了出来……
Mar.19.2013.AM10:46 (老外同事讨论宠物)
离午饭还有1个小时,我饿了。公司的外国同事正在讲述,我和另外两个同事充当听众。屋子方方正正,缺少一个灶台,食材都齐全,可以开烹。说话的这位,中音,咬字清楚,节奏舒服,像牛排或鱼,可做主料,本就新鲜,不用太多调味。于是我只笑了一声,拐了三次,手腕轻抖酱油瓶,最后一甩完成勾汁儿~女孩的嗯嗯两声,两片姜,另一男听众呢喃一句,葱花若干。这种菜相对好做。如果主菜不够诱人,不够硬,就得交相辉映,相互搭配。
并不复杂,日子久了都是厨师。但胃口要好,一天三个会议加五次闲谈,肠胃有点受不了。
Mar.20.2013.PM12:21 (胡同院子下雨)
城市里能听到的自然声不多,中国人讲风水,风和水,这里还是有的。通常情况下,风是管弦乐,水是打击乐。风雨交加,是难得的音乐会,不下雨的时候,偶遇这种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我也很珍惜。水滴落铝盆,胡同节水措施,开场的小军鼓——行进的正步。旁落在待清洗的陶瓷碗碟中,丝毫没有油腻之感,化做可以捞起来的轻灵——点缀着散步。妙哉,偶尔经过的自行车轮,穿梭而非压过,一两句叫嚷是过门。声音的旁听者,我,把住了脉,决定大胆一试,介入这交响。随着水龙头被拧开,高潮突兀到来,水落在不同介质的分别变得模糊,乐音交叠,劲往一处。路人见我洗手,谁识这位指挥?
Mar.20.2013.PM06:49 (开车回家听音乐唱歌)
回家的路上,我通常不会跟出租车司机交流,车厢气氛冷不冷淡,我不在意,碰上喜欢攀谈的司机,有时觉得是种侵犯。放音乐的司机这位是一个,跟着吹口哨和哼唱的倒不多见,这是首没听过的歌,他的口哨有点走调,气息不稳,哼唱时嗓子撕扯,倒是唱准了一点。准不准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下意识地开始用规范来判断他呢?什么是规范?难道这首我刚刚第一次听到的歌,就可以成为我用来衡量司机歌唱水平的尺子?这个问题不解决,KTV的存在意义就不得而知,而歌唱的意义也值得怀疑。司机,请你再走调一点,再漫不经心一些,其实你唱得好多了,洗尽铅华的布鲁斯大师,脱了取悦的外衣,露出干瘪的脆骨,吹什么口哨,你是在吸我偏见的骨髓。我的耳朵靠得住吗,你的音响靠得住吗,也许窗外的鸣笛也不真实,前边本没有人,你鸣了笛,我就觉得拥挤。没有准不准的问题,你就是作者和问题本身,而我对你们都不重要,就像音响里的人忘情地吼,你头也不回地哼,此刻你们皆忘我。
Mar.21.2013.AM10:16 (家里洗完澡拍身)
北京冷得突然的卫生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一些老年的迹象。拍拍胳膊,和腿,和肚子,摩挲,涂抹,这些油让我发热,暖和,润滑,不干燥,我变得需要保护,我需要变得保护自己。我想起小区里那些拍击自己身体的老人,他们整齐划一,笃信着咒语:“超长能量,就在身旁,思维集中,全身通畅……”每拍一下,都像中了一颗流弹,机关枪吐着火舌,我的身体是辆观光三轮车,您瞅准了,前边就是百花深处,气功老人张安定,在非洲的碎拍中找到了真正的安宁。一直以来,削尖的只有耳朵,麻木的却是整个躯体。那些关节,女人已很少抚摸,和平的年代,没有拳脚相加。屋内料峭的春寒,把我安排在民乐团的左后侧,叮叮咚咚,耳朵选择性失聪,对不起各位,我迷上了听自己。
Mar.21.2013.PM08:57 (打嗝电热水壶沸腾)
一个饱嗝甩在墙上,再把一声咳嗽挂上去。游击队,放了两枪而已,连天气预报都算不上。暴风雨来得突然,熔岩暗涌大地震颤,灾难总是猝不及防,当头一棒。拖鞋分明蠕动在温馨的居所,是谁施展魔法,刹那开展了远古的洪荒?我,就是答案,你们,要继续不安。高频开始出现,愈加尖锐,低频层峦叠嶂,险象环生。沸腾吧!沸腾了,就踏实了,熟悉了,就不可怕,随着咔嚓一声,电热壶里沸腾的开水营造的世界末日已被辟谣,我这位声音的魔法师也成了黔之驴,在老虎面前不再面目可怖。
Mar.22.2013.PM12:07 (胡同观光车队和其他声音)
我路过七荤八素,众声喧哗,我站在世俗里。这不是胡同,也不是大街,是生活。中国没有好的小说,因为生活中少了世俗。精英排斥世俗,以超脱为志,屈原投了江,陶渊明进了山,知识分子蜷缩在咖啡馆里,偶尔挺身卷入民运的波涛,那是大声势,不是真嘈杂,嘈杂才是生机,给点小费才是对我们服务最大的满意。当尖锐锐的砂轮打磨声险些刺破耳膜的那一刻,我悟了,什么先锋自由爵士的即兴,无非也是照葫芦画瓢,这复杂而精细的总谱,我不正站在其中吗?
Mar.22.2013.PM05:38 (老外谈青年文化科技)
下班前最后的workshop,一位操着英国口音的女士给几位中国男女陈述关于日本青少年文化的生态,真正的英特耐神牛。陈述中透出犹豫,直到被一个纠正打断了口误,不安的节奏舒活了筋骨,有了些感情。我走神了几次,因为屋里某个角落正流窜着微弱的电子信号,滴,滴答滴,滴滴。在伦敦直飞东京的客机,空中小姐递给我一杯白水,告诉我现在飞机正飞过中国大陆,我忽视了她甜美微笑的红唇白牙,用多年的刑侦感知,地毯式搜索着定时炸弹的方位。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Mar.23.2013.PM07:07 (连客谈社会化协作)
隐身时间。沉默是隐身的一半,如果没有我面前这位,略带台湾口音,发音清晰,慢条斯理,逻辑清晰的speaker——一前边那些定语都可以略去,关键是keep speaking,他在说,我的沉默才有意义,隐形才可达成。这是有益的,他在明处,所以充满了破绽。社会化写作?分明是一个人的演说。你也说了,嘴唇上下一碰,肯定不太分明,所以我没法领会部落里的概念,那是需要我拿着火把,或者用尖棒猛捣地面,和赤身裸体的兄弟姐妹共舞,才能心领神会的意境。你太文明了,不自信,没有温度,无法说服。他的声音空荡荡在房间里,像一只挥起来的手,有人跟着举了起来,成为了调查结果,却不是野火。
Mar.23.2013.PM10:55 (放水洗脸)
人鱼传说(上)
打开水龙头,放水,捧一把,把脸放进去。像游泳前把脚伸进池子里,试试,这一次不是沉浸,是回家。我本来就是条鱼,本来不用憋气,但您还是听见了我沉重的呼吸。没关系,涂一些泡沫就好,涂一些泡沫就好。它们覆盖着我的脸,洗尽铅华,露出鳞片。瀑布再次倾泻,我本鲑鱼,逆流而上。腮还没有张开,还好我学会了蛙泳,噗~~~~啊~~~~~噗~~哈~~!
失败了,我尴尬地出水,快速把自己擦干,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定是洗面奶出了问题。这些广告里的泡沫,把毛孔里的尘垢具象化,生命化,火药味的战争,终究是可视化,显微镜的把戏罢了。水中的世界排斥污迹,也稀释声音,可这泡沫除不掉我面上沾染的杂音,水不容我,只好带着一脸油腻的嘈杂,深深陷进枕头。
Mar.23.2013.PM11:05 (洗鼻子)
人鱼传说(下)
怎么能就这样睡去?我又试了一次,深深地呛了水。
不可歌,可泣。
Mar.24.2013.AM10:41 (公园陪孩子玩儿)
礼拜天的上午,全家陪女儿玩。金属的轴承嘎吱作响,这是一个旋转的游艺器械,女儿和保姆就坐在上面,一圈一圈地做离心运动。感觉如何?“晕啦!”女儿喊着,“晕死了~”保姆也喊着。晕就对了,女儿你明白吗,日常生活里我们都不会旋转,旋转的是滚动的皮球,汽车的轮子,而不是我们。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觉得好玩,你才会坐到这上面,觉得新鲜,你晕了,却还不能下来,多转几圈,重复,重复,才有效果,才有新的体验,你发现周围的世界模糊,消融,泼洒,变成一锅粥,他们让你看着我,让我拍下你,我做不到,糊了,你看不清楚我,我也一样。你听到风吗?像不像妈妈平时做饭的声音,沸腾了,呼呼的,闻到香味了吗,你饿了吧,再转几圈,你会勇敢,下一次你自己上去,抓着稳定的东西,把自己投入漩涡,打破那些既定的轮廓。
Mar.24.2013.AM11:27 (公园陪孩子)
喝水!啾啾啾啾~~不看着脚底下还不摔你!?啾啾啾啾~过来,喝水!啾啾啾啾~~快两点了~~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嚓嚓~~赶快走吧那就~~~哇啊哇啊啾啾~~~看喜鹊!啾啾~~坐这来!哇啊哇啊哇啊哇啊~~这边也能看到啊~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啾啾
公园里最适合捉迷藏。在大人的喝令下,在鸟鸣的夹缝里,孩子们不见了,他们于远山中喊叫嬉闹,隔着雾,若隐若现,分不清游玩更重要,还是自由更重要,当喝水和观看变成指令,公园只是黑板,谁能在上方的粉笔字里,找出孩子的蛛丝马迹?
Mar.25.2013.PM07:18 (厨房做菜)
有人喜欢黑胶,就喜欢里面沙哑的“炒豆声”,如同阿城说过,好吃的菜,有股“锅气。”
噪音和语言,哪个更有吸引力?为什么此刻我选择远离客厅里妻子和女儿的亲密,而在厨房的油锅边站立?哪个更油腻?是日常的絮语还是锅里的花椒粒?或者前者太索然,所以要借助锅铲,把辣椒煸干,让对话在炝油中浸染。今天的饭菜与往日不同,我把耳朵扔了进去,个别词语有些塞牙,吞咽时候小心有刺。
Mar.25.2013.PM09:41 (深夜安静)
斋戒。
每天可接收的声音是定量的,可制造的声音也是定量的。
维生素。
素食,是种选择。
素色的衣服,简单的款式,舒适的剪裁,对面料的重视,而不再执着于夺目。
炫目=香辣=嘈杂。
我=呼吸=思索=关了的电视。
简朴,量入为出,收着点,节约。
别弄出大动静,少弄出点动静。
Mar.26.2013.AM10:02 (上班同事和小黑上楼?)
散散步,上楼,楼道,楼梯。
我的脚步声略沉,因为背着女儿,妻子拎着车,车轮和楼梯磕磕碰碰。声音是种权利,也是能力,女儿,你感到奇怪吗?爸爸妈妈和刚刚坐在上面的小车,都有上楼的声音,为什么你没有?脚步声(上楼梯的),你渴望它吗?之后你会有多少次上下楼,在夏天的晚上,你能熟悉地分辨每个人的脚步声,你会习以为常的,而有一天它们又变得陌生,当它们包含更多的内容,比如衰老,争吵后的冷战,醉酒,和更多你无法觉察的秘密。无论如何,人们掏出钥匙,打开那扇门,将自己关起来,或者瘫倒在门口,或者踌躇不前,鼻尖渗过门缝。多少相逢,多少独行。爸爸希望你的脚步轻巧,稳健,有人搀扶。
Mar.26.2013.PM02:11 (办公室同事聊天擦东西)
摩擦是种清洁的方式。从橡皮开始,到回家前搓掉手上的泥,用利刃刮掉鱼的鳞片,刷子去除饭锅上的嘎巴儿,揉洗衣服上的油渍……今天下午,有些东西被摩擦掉了,我们悄悄嘀咕着。毕竟不是消除,是排斥,是分离,用撕扯,拥挤,碾磨,每一种听起来都很血腥,却区别不大。有一些暴力在悄悄发生,却可以明目张胆地发声。把在一起的强制分开,嚓嚓,嚓嚓嚓嚓。
Mar.27.2013.PM10:18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都散了吧,这是你们看过的最短的演出,但没有退票,也不是玩你们,再见,再见。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这是哑巴所不能体会的,他会觉得我在浪费,浪费这种天赋,他在嫉妒我,眼睛都红了,我是如此轻易地放下了武器。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今天”只是个借口,其实你我都清楚,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什么好说的,那即意味着,我没什么对你好说的,你没什么对我好说的。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说”只是个比喻。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我可以一直写下去,这个开头给了我无限的灵感,但是——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
Mar.28.2013.AM10:26 (街边车流和鸟鸣)
开车驶在城市的边界,耳朵被切成两半,一边是汽车的轰鸣,一边是鸟叫,并不是左右声道的关系,并不是。于是我也开始纳闷,这奇异的景观令人不解,因为它们如此对立,又站在一起,只有一个解释,鸟群已经习惯了这种噪音,车流,听久了,成了瀑布,成了大河的转弯,成了猛烈的风,成了自然——这种意淫蛊惑着我,听得入了迷,忘了分贝测试,忘了噪音标准,对鸟不适用,对我也失了灵。公益广告中孤零零的枯树显得耸人听闻,放心吧,我们都会活下来的,活在新的景观里,那是发动机的郊野,然后一起死去,在最后一声鸟叫之前。
Mar.28.2013.PM08:11 (广场行走)
这旋律来自80年代,或者更早的金色旧时光,它一般出现在夏日夜晚的街上,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不再年轻,腿脚尚且利索,便手挽手,来到小区空地,或市中心的公园,在夜幕中模糊了年龄,翩翩起舞。我推着凤凰自行车,听着墙外的硬底子皮鞋声,推开了铁门。人们依然统一,却不再宏大,向往独立,崇尚个体,我不自觉地跟上了那个女人的背影,用节奏找节奏,脚步声重叠,构成一个最小的集体——只可惜,不出五步,我已经乱了方寸,分道扬镳。也罢,有人留在了上世纪的门口,流连落泪壮烈牺牲,有人成了阻碍,有人成了梯子。带着所有盲目和新鲜,我迈了进去,我拥抱,我伸开双臂,迎向我的舞伴……
Mar.29.2013.PM12:57 (办公室电话狗哼唧)
午休,休息,公司,谈话。Lisa跟电话谈话,我跟狗谈话,这是个姿态,我们都没跟人谈话,午休时间,我们不喜欢跟人谈话。没有侮辱电话那头儿的人的意思,只是在我听来,Lisa的谈话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在Lisa听来,我和田园犬小黑的谈话中,只有我一个人。在我们所在的空间里,只有我和Lisa在说话,但我们俩却没有交谈。我在模仿小黑的语言(虽然只是象声),Lisa是听不懂的,而Lisa虽然说的是“人话”,可我就听得懂吗?
小黑叫了一声,隐蔽在我们的“谈话”里,它也觉得荒唐。
Mar.29.2013.PM10:43 (深夜安静电视小声)
妻子陪女儿睡了,我探身起来,轻轻打开电视。欢呼声热烈,微小,我让它微小,再微小也是欢迎,欢迎这个还没睡的人。屏幕里鬼鬼鬼祟祟的聊天,午夜电报的密码,这是重播节目,每三句话的头一个字,就是密码的内容。这种想象并不能让我兴奋,每个晚上,在每个客厅里,都有一个男人独自对着电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睡去。他们只是卧在沙发上,黑着灯,电视照着他们没有表情的脸,通常是严肃的,无法从中知悉观看的内容。这是一个最大的秘密组织,他们悄无声息地存活于夜晚的微小的音量,听觉极其灵敏。
Mar.30.2013.PM02:14 (孩子玩儿乐器背景电视)
电视的背景音乐像个童话,可女儿的世界要有想象力的多,她对待乐器的方式像罐头,城堡瞬间耸立,只在咿咦呀呀之间,樯橹灰飞烟灭。论即兴发挥,我跟她差得远,她对结构的把握也是天然,当然,这解读是我的,我用越理性的解读来赞赏她的感性,说明我离感性越远。音乐会听了让人舒服,流眼泪或大汗淋漓,鼓掌,跳水,我喜欢我女儿的日常演出,一次一次地倾听和欣赏,比信仰来得亲切,比逻辑更让我信服。
Mar.30.2013.PM02:16 (陪孩子看书什么是当代艺术)
不得不说我有点偏执,那就是我可以让自己的腔调可爱,但不刻意回避高深也不刻意营造幼齿。就像现在,女儿玩腻了玩具,爬到了我的书架前,顺着她的指点,我把书抽出来,得到她的首肯之后,念给她听。她懂吗?这根本不是问题。当代艺术和品牌中国,也不过是成人世界的玩具,她想玩玩,就给她玩玩,她觉得无趣,就去看电视了。话是这么说,可我为什么要坚持一下,是因为我的玩具受到她的冷遇让我觉得失落,还是她的多变让我不太适应,我是否太过于古板?深刻有时意味着僵死,而我对她的玩具感兴趣吗?我可以陪她玩一下午积木,而真的乐在其中吗?女儿,我对你并不平等啊,有什么权利向你推销呢?
Mar.31.2013.PM04:35 (孩子铃铛围观)
这是个不寻常的下午,全家人围着跳舞的女儿,比舞林争霸隆重多了,她旋转,摇摆,跌跌撞撞,每个动作都拥有欢呼和称赞。我想告诉她,今天她拥有了一件特殊的身份声音标识,那就是挂在她手腕和脚腕上的小铃铛——从此在闭上眼睛的世界里,她即使不咿咦呀呀,也不会被别人听而不见。可能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新鲜劲过后,她哭闹起来,这悦耳的颤动是个累赘,贴得太紧,像影子一样甩不掉,姑娘本逍遥,来无影去无踪,你们凭什么把我符号化呀~
Mar.31.2013.PM07:18 (超市买单)
我在横横竖竖中穿行,推着推车,车像张网,我像个渔夫,信手捞一捞,把方便面扔进网里,把果丹皮扔进网里,把抽拉纸巾扔进网里,把生牛肉扔进网里,把一个榴莲扔进网里,把流行歌曲、撞击和杂谈扔进网里。嘀,嘀,嘀,嘀,嘀,嘀……船驶进码头,贴了标签的,被显示名字和价格,没贴标签的,这个收银员看不见,抓不着,但我知道它们就趴在网里,塑料袋是装不下,我自有办法。
Apr.01.2013.AM09:50 (花园小鸭子过来)
小姑娘在岸边
老将军牵着她的手
咳嗽声像打水漂儿
在河面上蹦了三下儿
老将军隶属于海军
指挥一群野鸭,
他声音洪亮,不减当年,
连喊7声,“小鸭子,过来!”
可惜,无鸭响应
这不怪您,爷爷
小姑娘听出了风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把命令吹走了
Blowing in the wind
老将军的名字叫鲍勃迪兰
小姑娘的名字叫刘胡兰
他们站在岸边
野鸭子越游越远
Apr.01.2013.PM09:55 (我今天丢了一段录音)
“我丢了一段录音,今天。”我这是在对谁说?对小老虎说吗?说的意义是什么?他又不是侦探,我的录音又没有落在出租车后备箱里。怎么会丢呢?苹果手机靠不住吗,还是转进电脑的时候操作有误?这么多天我都没有出过差错,或者出过,但我没说。声音易逝,我用电子网罩套住它,像捉了一只蜻蜓,百密一疏,谁知道它从哪扇窗户钻了出去。“我丢了一段录音,今天。”我对自己说。语调平静,茫然,并不想哭,毕竟那只是一段录音,不是一个钱包,也不是一段爱情——这个推测不准确,我怎么知道那不是呢?我不说,没人知道那段录音是什么,如果我忘了,多年之后,听到这句话,我会抓狂,那段录音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不去描述一下那段录音呢?如何去描述,这是个问题,用时间和地点吗?用拟声词吗?用画面吗?描述有意义吗?如果没有意义,那我和小老虎的这一个月在干什么?“我丢了一段录音,今天”——这本身就是一段新的录音,因为丢失了一段,才拥有了这一段。时间增添了一个新的伤口,旧的是否已经痊愈,我不得而知。
Apr.02.2013.PM06:28 (办公室吸氮气大笑)
太猛了,太猛了!我不吸,我可不吸。怎么猛?不是吸一口,我声音变了,那是物理的小把戏,我是说,这罐子里的气,对气氛的改变太猛了。就这么一口下去,全屋子的人都疯了,由一个人的独奏,到各路大笑齐鸣,空气在剧烈流动,口哨变成了风暴,隐藏的沉默之人也无所遁形,他们的面部肌肉被刺激,胸腔共振,暴露目标——国际法规定,不是禁用这种气体武器了吗,怎么能在办公室随便搞人体实验呢?
Apr.02.2013.PM07:02 (小区健身器吱呀)
视觉成为声音的注脚,我要记一笔。小区健身器的轴承吱呀吱呀,这是缺少润滑油的声音,是生锈的意思,听上去像老迈的关节,通俗惯用的修辞。站在上面的,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声音没有太多不同,无非是体重和运动幅度的差别。可当一个小女孩站在这老迈的器械上,与傍晚的天空一道,成为这锈迹斑斑的钢铁摩擦声的注脚,我开始警惕视觉文明的干扰,和大众审美的倾向。妈妈,我不玩了。小女孩走了,摆动没有停止,我还得跟自己的标准玩一会儿。
Apr.03.2013.PM07:41 (爷爷奶奶逗孩子)
这不是小红帽的故事吗?小姑娘,外婆,大灰狼,齐了~
Apr.03.2013.PM09:51 (与父母家乡话聊天)
我跟父母讲着方言,我们吞咽,我们咀嚼,这份味道,我多么熟悉,旁人多么诧异。在北京,很少有人听我讲湖南话,相比之下说英语的次数都要频繁得多。陪伴我长大的语言被割掉了,当我决定离开那地方的时候。比肉还要贴身,但不会流血,像个背包,平时往旮旯里一放,落层灰。我的口音听上去有些干瘪,似方便面里的脱水蔬菜,妈妈和爸爸的语气鲜亮,咬字劲道,戏剧感十足。说什么不重要,还好没有关闭通道,当有一天他们走了,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使用这个频率。语言是工具,越磨越锋利,像我的普通话和英语。口音捆绑着土地和树根,无论我多恐惧,也终将失去现在这安谧气氛,远去了魂。
Apr.04.2013.PM03:25 (下电梯到户外)
刑满释放。
Apr.04.2013.PM04:58 (家里短信)
录音技术是伟大的发明。科技本身即是侦探,侦探最重要的道具是放大镜,放大镜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真相,录音技术是镊子,是吸尘器,把头发丝留下来,放进电脑里,再微小的谈话,都可以变成放大的波形。我和我的手机同处谈话的远方,我听得漫不经心,手机忙里偷闲接收了两封信,我问我的手机,他们在说什么呀,我的手机回答不了我,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放给我听。有一个纪录片叫《牛皮》,里面有很多黑黑的镜头,那是导演在夜里拍的,没有光。她告诉观众,“你们看不到的,我当时也看不到。”
Apr.04.2013.PM05:37 (妈妈厨房切菜)
妈妈在切菜,刀落在案板上,不是太响,这代表衰老还是安详,或许只是食材柔软,温柔对待即可。刀侧着切下去,直着切下去,切在不同的纤维上,切在经验里,切中我的要害。在越来越多的瞬间,关于老人的声音,我都会竖起耳朵,它们不像儿时的叫卖般独特,但堪比留念的照片,我一声也不想放过。
Apr.04.2013.PM10:52 (家里深夜电器电流声)
夜晚的安静,让人看到狼的眼睛。将耳朵贴近一些电器,可以听到隆隆的低频。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只是白天太亮了,我们需要墨镜。比如冰箱,这种电流经过,内在运行的振动,是它的呼吸,比人类稳定,可靠,单调,无聊。稍走远一点,就听不到了,再贴近,如潮水又没了脚。低频是种治疗,中医推拿耳膜,亦是修行,禅定观自在。这种重复让我舒服,险些拿个枕头过来,靠着冰箱睡了。
Apr.05.2013.PM04:13 (户外风声爆裂)
我拎了一个袋子出门,去采集风声。收获不小,纯度挺高,往滤网上倾倒,留下一些杂质,如下:
孩子的叫声
几句对话
磨刀人手里金属片的撞击
“我能借你手机打一下吗?”
我自己的脚步声
几声鸟叫
车轮碾过地面
“爸爸你……
无声
Apr.05.2013.PM04:18 (户外鸟鸣)
就当我
差点以为这世界上只有鸟和孩子的时候
一声汽车喇叭
把我拉出童话
好想在
鸟与童的王国中
多驻足停留一会儿啊
Apr.06.2013.AM11:19 (动物园风吹落叶)
风吹落叶,脚踩塑料袋,手揉搓玻璃糖纸,小心翼翼。均匀的喧闹围成一个圈,音量整齐,如同被齐刷刷切断的秸秆。标准的电影出场,镜头在背后,瞄准右手和双腿,远景是熙攘的人群,主人公顿了一下,向前走去。
Apr.06.2013.AM11:34 (动物园碰碰车)
碰碰车猛烈摩擦地面,撞击周围,正着开,倒车,四面八方,蹭,撞,孩子喜欢这感觉,我也喜欢,每一次撞击都如同一次开关,我就是订书器,在时间的胶片上扎眼儿,按在钉子上方的手,现在握在方向盘上,告别了这一个月的工序流程,以狂欢结尾。生活继续,继续发声,继续收声,继续活在声音里,继续活在时间中。书写,录制,存档,欺骗,梳理,调戏,自缚,埋伏,旋转,旋转,撞击,欢天喜地,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