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青海”项目 – “在”青海:现场即剧场

现场,不能被想象。在青海,我们双脚在地,头顶着天,打开所有感官去聆听。我们知晓当地声响环境的丰富,多样,独特和流动。我们和人群,空间,声响和社会情境在一起。

现场,有关存在和参与。我们知道这是随时消失的现场。现场即剧场。在青海,我们是游客,观众,也是场中人。回到北京和广州,当我们回放几十个小时的青海录音,很多声响正在千里外重复,变化,消失。我们永远赶不上,但我们曾经在,我们仍有机会表达。

现场,与意图有关。在青海,我们思考聆听对象和聆听行为。我们实践行动录音与声响即兴写作,尝试重塑声响-影像-认知之间的关联。

不在青海:悬浮景观与城市微观声响地理

西方当代艺术中,声音艺术更多以装置形态进入到美术馆体制。声响被看成是自然和科技的产物,被看成是通过一些界面和机制重塑,以不同方式在空间和观众互动。这是一种相当程度剥离了声响的社会性和政治性聆听可能,剥离了声音本体时间线性,归属于当下美术馆体制的声音艺术。

我们实践实地录音(field recording) 。正如姚大钧所说,中国的激进实地录音艺术,是一种反唯物主义,反自然音景的极端人本主义取向与文化关注。作为研究辅助性资料,人类学研究者曾录音记录不同种族的丧葬祭祀,音乐舞蹈,民族语言等。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欧美和日本基于对工业化带来的全球声响同质化反思,强调对文化的保存,主张声响生态学意义上的实地录音,带来了大量反工业化的自然音景。

但剧烈变迁的中国有不同的景象。过去多年,姚大钧的中国声音小组,倡导关切中国人文环境和人本声音实体,关注公共空间,私密空间和内在空间的声音现象,对各地的声音实体进行监听/采集/整理/分析/保存/解构,以及重新语境化,同时高度尊重声音本体。
三年前,钟敏杰,林志英,陈钢,覃岛和我以21楼的名义,在广州沙面惊艳会K歌会所——一个特定的无差别城市内部空间,定制邀请身份不同阶层的人参与聚会,以实地录音和影像,将广州城市空间的物理、心理和文化意义上的复构性,再次浓缩释放。之后,我去了北京。21楼还未曾来得及按照设想,在网吧和教堂等再次实现我们的空间复构与穿越计划。

敏杰和阿英拿起麦克风继续穿行在广州大街小巷。他们发表合作双唱片《悬浮景观》, 观念兼顾声音本体,抽象而细微,呈现流动的,不断重构的城市空间声响和人本声响。07年开始,他们以“PlayBackUnit”(拍背有理)两人组形式,高频率的在城市进行日常声响游击战,持续用blog释放对城市的日常聆听。

同时,过去两年我探索“听不见的城市”背后所隐含的政治权力与资本逻辑,在实地录音实践中梳理城市物理和社会空间的变迁,寻找城市声响构建的历史谱系。07年,从雍和计划到大声展的RYC计划,我又试图将这种城市声响的政治学聆听路径,转换为城市微观声响地理实践——行走/研究/听音,通过微观的地点(place)与空间(space)的融合,触及情感与记忆,将宏大逻辑转化为众人可参与的日常实践,转变为公共平台可分享和探讨的话题,并最终成为批判的力量。

在青海:行动录音与声响即兴写作

在青海,我们重新聚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秉持但不坚守宏观分析逻辑。我们相信,任何现场,即是剧场。当我们开始介入,无论使用什么媒介,我们便在剧场之内。我们参与剧场。我们主张观念性的行走与聆听实践。我们称之为行动录音。从学术角度来说,行动录音的实践规则,倾向人类学,观念考察则多以社会学和政治学为支撑。

实地录音也叫Phonography, 希腊语,意为声响写作(sound writing)。我们把行动录音,视作即兴的声响写作。剧场具有宏观的可预见性,类型性,但更充满偶发性,事件性,不可复制性。我们闯入了当地,在地的进行声响写作。这类似一种快速的素描。
在青海,我们走过玉树,西宁,还有格尔木。我们去过盐湖,戈壁,牧场,黄河,我们跟自然一起。我们还穿越街道,公路,公园,集市,学校,商店,广场,火车站,清真寺,佛教寺庙,毡房,我们跟人群在一起。

在青海,我们观察,抽取,记录。割裂某些东西,抽象某些东西,又去掉某些东西。我们关注个体和群体在空间的流动,聚集或分散的发声。行动录音涉及大量个体语言。混杂的藏语,青海话和普通话。人的语言和行为,产生了大量具有情感的,个体对社会想象的声响。这些声响具有不可复制的剧场感。

我们考察人本发声的社会情境,空间环境,情绪状态。我们聆听情绪,聆听个体表达,集体想象和隐藏的秩序。 我们聆听不同语言之间的合唱与差异,聆听隐藏的权力秩序。 我们体会海拔高度,空间环境和声响密度之间的关系。我们在公共空间流连转换,尾随人群,不断游击。

这是剧场,我们在其中,参与其中,同时随时准备介入与激发。有时候,我们直接参与场景。 在塔尔寺,我们组织一群导游,割断场景与个体发声,聆听导游的语系与个体想象。有时候,我们默不做声,设定距离,动作,关系,成为现场的一部分,成为声响生产的诱因。有时候,我们提问,设问, 攀谈,引诱, 解释,反抗,激发,直接成为声响的一部分。

在青海:声响,影像与认知

声响的聆听,长久的历史是脱离视觉环境,脱离可见的社会情境。我们想探讨,如何驾驭社会性的声响,有效呈现我们的观念和体验?我们尊重语言作为声响的独特性。我们意图记录和表达——那些有意识/无意识的个体/群体声响,视觉化情境,大脑深处不言的理性逻辑,三者之间如何相互融合,斗争,穿越黑暗悠长的隧道。

青海之前,钟敏杰和林志英的“拍背有理”blog,以“标题-图片-声音”格式,构成了每次作品/帖子发布的规则。这是一种意图重构的视觉-听觉-个体认知之间的关系。在RYC的展览,我也曾试图在一个封闭空间,以无声的方式,重建文字,声响想象与个体记忆间的关系。

但在青海,我们重新用声音思考,尝试重建声响-影像-认知间的关系,寻找一种方法,在离开剧场时,仍可表达和再生产我们在场的复杂感受。

我们动用了除麦克风之外的媒介——数码相机,DV。我们不在乎作品是否是装置,是否是唱片,是否是录像。我们在乎:这是否可感知,是否可聆听,是否来自内心。我们呈现给你们,我们捕捉到,我们即兴写作过的,我们参与过的,青海。

“一切声响,都是欲望。 寂静,无法捕捉。” 我们还想回到青海。 去现场,在现场,不断回到现场。回到那里,在广场游荡,在戈壁滩发呆,一起探讨,有关鸟的问题。